这是何等大胆的翻案文章。他确乎有一种真知灼见,所以才能发出这样卓绝千古的议论。这些地方自然带些霸气,很接近申、韩。然而霸道本是他不讳言的。如云:
忆昔仆初入政府,欲举行一二事。吴旺湖与人言曰:“吾辈谓张公柄用,当行帝王之道。今观其议论,不过富国强兵而已。殊使人失望。”仆闻而笑曰:“旺湖过誉我矣。吾安能使国富兵强哉?”孔子论政开口便说:“足食足兵。”舜命十二牧曰:“食哉唯时。”周公立政,“其克诘尔戎兵”。何尝不欲国之富且强哉?后世学术不明,高谈无实。剽窃仁义,谓之王道。才涉富强,便云霸术。不知王霸之辨,义利之间,在心不在迹。奚必仁义之为王,富强之为霸也?仆自秉政以来,除密勿敷陈,培养冲德外,其播之政令者,实不外此二事。今已七八年矣,而闾里愁叹之声,尚犹未息,仓卒意外之变,尚或难支,焉在其为富且强哉?(《答福建巡抚耿楚侗谈王霸之辨》)
综观江陵生平言行,尊主威,振纲纪,明赏罚,核名实,讲富强,重近代,孤立一身,任劳任怨,纯是法家路数。在他的文章中,有许多地方绝类商鞅、韩非的口吻,甚至明白袭用《韩非子》中的成语,如:“小仁,大仁之贼也。”“夫婴儿不剔首则腹痛,不揊痤则浸益。剔首、揊痤,必一人抱之,慈母治之,然犹啼呼不止。婴儿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而致其所大利也。”(《显学》)由此可知其受法家影响之深。抱这样思想,他当然不讳言霸道。陆象山有言:“商鞅是脚踏实地,他亦不问王霸,只要事成。介甫慕唐虞三代之名,不曾踏得实处,所以弄得王不成,霸不成。”从这一点上说,江陵倒是很近乎商鞅,比荆公爽快多了。